《大云经》的真伪辨别与女权精神的艰难斗争
2014/12/16 来源:凤凰西北整理
著名学者蒙曼解读武则天如何利用宗教为登基造势
大云经为女皇武则天有效利用为其登基造势,是一个偶然的历史现象。因为《大云经》是古印度人昙无谶北凉时在敦煌译出的,昙无谶译经始于北凉玄始十年(421年),《大云经》翻译时间当在421年—433年之间。而武则天于天授元年(690年)颁《大云经》时,《大云经》已存在了260年左右。同时,这也是一个必然的现象,女性精神的自觉和崛起,是社会文明发展的必然。在千百年儒家文化思想影响下的中国封建社会,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,即使是佛教盛行的隋唐时代,也是因为女皇武则天登基的需要,这部含有女性独立、勇敢、智慧思想的经文才为人所知。
大云寺壁画:女皇拜迎佛经(敦煌著名画家王峰手稿)
然而,无论经文如何传播,武则天的政治统治如何促进唐朝社会经济、文化等方面的巩固发展,当时的人们并没有真正地承认女性在政治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,所以依然有人质疑这部经文的真伪,试图从理论源头上质疑和否定女性参与国家大事的合理性。如《旧唐书·则天皇后本纪》、《新唐书》等就指出,《大云经》系薛怀义等和尚为了迎合武则天而杜撰的伪经,后世书载也多有附和。
“惟此独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,历千万祀,与天壤而同久,共三光而永光。”
——陈寅恪评价王国维
我们不能不承认,历史的车轮总是向前滚动的,总有坚持真理的人,能够突破现实的困境。清朝后期,国学大师王国维、陈寅格就《大云经》的真伪做了深入研究,考证《大云经》并非伪造。
王国维在“唐写本《大云经疏》跋”说:
此卷亦狩野博士所录,前后阙。以文义观之,盖武后载初元年所作《大云经疏》也。卷中所引“经曰”及“经记曰”云云,均见后凉昙无谶所译《大方等无想经》。此经又有竺法念译本,名《大云无想经》(此本已佚,上虞罗氏藏六朝人所书一卷,系第九卷,亦阙前半),昙公译本中亦屡见“大云”字,故知此为《大云经疏》也。案《旧唐书·则天皇后本纪》载初元年,有沙门十人伪撰《大云经》,表上之,盛言神皇受命之事。制颁于天下,令诸州各置大云寺,总度僧千人。又《薛怀义传》,怀义与法明等造《大云经》,陈符命,言则天是弥勒下生,作阎浮提主。唐氏合微,故则天革命称周,其伪《大云经》颁于天下,寺各藏一本,令升高坐讲说。《新唐书·后妃传》所纪略同。宋次道《长安志》记“大云经寺”亦云:武太后初,光明寺沙门宣政进《大云经》,经中有女主之符,因改为大云寺。皆以此经为武后时伪造,然后凉译本之末,固详说黑河女主之事。故赞宁《僧史略》谓此经晋代已译,旧本便曰“女王”,于时岂有天后,云云。颇以《唐书》之说为非。志磐《佛祖统纪》从之,故于武后载初元年书敕沙门法朗九人重译《大云经》,不云伪造。今观此卷所引经文,皆与凉译无甚差池,岂符命之说皆在疏中,经文但稍加缘饰,不尽伪托欤?。。。
王氏的意思是,武则天自称弥勒下生一事,《大云经》中固然未曾明言,却可能在法明等人的注疏中出现。但陈寅恪却认为,薛怀义、法明等人,「既不伪造,亦非重释(《大云经》)」。而且,也不像王氏所说的,还有《大云经》的注疏。(引见陈寅恪,《金明馆丛稿二编》,台北:里仁书局,民国70年,,页149 -150。)然则,北凉.昙无识所译之《大云经》中,所说如何?卷四,〈如来涅盘健度〉第36说,有一天女,「舍是天形,即以女身,当王国土,得转轮王所统领处四分之一。」(引见《大正藏》卷12,页1098,上。)卷六,〈增长健度〉第37之余也说:「我(释迦)涅盘已,七百年后,是南天竺,有一小国, 名曰无明,德国有河名曰黑闇,南岸省城名曰熟谷,其城有王名曰等乘,其王夫人产育一女,名曰增长. ......有为之法无常迁代,其王未免忽然崩亡。尔时诸臣即奉此女以继王嗣。女既承正,威伏天下。阎浮提中所有国土悉来承奉,无拒违者。」(同前书,页1107,上。)
而在陈寅恪看来,《大云经》与武则天的关系牵扯到佛教文化和儒家传统之间的差异。按照儒家传统的思维,妇女不得干预朝政,《尚书·牧誓》里引用的古语: “牝鸡无晨,牝鸡之晨,惟家之索”,意思就是说,母鸡不能报晓,倘若母鸡报晓,其家必然败落,孔安国的解释是: “妇夺夫政则国亡。”武则天以女身称帝,只能从佛典中寻找根据,而《大云经》里女菩萨为转轮圣王的预言正好适合她。 《大云经》和《大般涅盘经》都出自天竺,经由于阗传入汉地,并非中国人伪造。敦煌石室内发现的《大云经疏》残卷,与昙无谶所译《大方等大云经》几乎完全吻合。薛怀义不过是依据旧译,附以新疏,借此阐发新义。因此武则天颁布的《大云经》,既非重译,更非伪造。
总有一些真相,要经过千百年的曲折才能够完全大白于天下,正如,总有一些真理,要历经刀光血影的洗礼才能被人接受。女权以及它附带的意识、思想和它必将颠覆的种种,在我国漫长的封建社会几经萌芽而最终被扼杀。与其说人们质疑的是《大云经》的真伪,不如说是惧怕于女性的潜力和智慧,而面对一位如此睿智和果敢的女性,男权流露出了慌乱。以武则天为首的中国古代女性,通过艰难地探索,艰苦卓绝地斗争,终于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了一段女权精神的光辉。然而,封建社会里,男权始终是强势的。明朝时期,大云寺毁于洪水,似乎也是女权精神在我国没落的象征。
今天,甘肃泾川大云寺已全面复建,当我们站在高耸的舍利塔前虔诚地膜拜,我们期望,除却恢弘瑰丽的艺术,我们能从博大精深的佛法中洞见关于女性的关照。